锡尼河杯足球赛成为这片草原上的狂欢节,牧民们会从四面八方赶来观看比赛。
1986年,在世界足坛史上非常重要。这一年的墨西哥世界杯,马拉多纳横空出世,以一己之力率阿根廷队夺冠,并留下了一幕幕令人津津乐道的精彩瞬间。
1986年,对生活在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鄂温克族自治旗锡尼河地区的牧民们来说,同样非常重要。一些年轻人照着世界杯的样子,在这片草原上像模像样地组织了一场足球赛,并以家乡锡尼河的名字冠名,这片草原从此有了属于自己的“世界杯”。
足球的魅力,人人都能预料。只是当年组织足球赛的年轻人们没想到,锡尼河杯足球赛一办就停不下来,成为这片草原上每年一度的狂欢节,方圆百里的牧民们会身着蒙古族盛装,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观看比赛。
送牛送羊,送队员去踢球
67岁的扎那就是最初那场足球赛的组织者之一。
“那时候的年轻人,有了想法,说干就干,大家各自负责点事儿,比赛就搞起来了,很热闹。”扎那回忆说,1986年只有两支球队参赛,这就是锡尼河杯足球赛的雏形。
1987年,锡尼河杯足球赛步入正轨。此后,参赛球队逐年增多,比赛也有了自己的奖杯、赛会标志,后来还有了曾登上过内蒙古春晚舞台的主题歌《年轻的锡尼河》。
“锡尼河杯的首个冠军奖杯是托人从外地买的,但等决赛踢完,奖杯还没捎回来,只能拿花瓶代替。”扎那回忆说。
扎那心细,从第一届比赛起,他就将参赛球员的姓名、每场比赛的进球数、裁判员姓名、比赛“赞助商”名称和金额,记录得清清楚楚。这一习惯也从1986年开始保持至今,从未间断。
琪琪格就是通过锡尼河杯爱上足球,这位生活在鄂温克族自治旗巴彦胡硕嘎查的女牧民,曾是嘎查球队的司机、拉拉队员、后勤部长。
时间来到2006年,锡尼河杯足球赛已经举办了20个年头,当年只有33岁的琪琪格每逢比赛日,都肩负着把嘎查球队队员送到比赛现场的重任。
每个比赛日一早,琪琪格天不亮就得起床。挤牛奶、放牛羊……她将一天的工作集中在清晨完成,再开着拖拉机挨家挨户接球员。牧民们居住分散,每家都有上千亩草场,最近的“邻居”家也相隔几公里。琪琪格的拖拉机车斗里除了球员们,还拉着乡亲们给球队捐赠的羊肉。到了赛场,她还要在附近找户牧民家,借炉灶给队员们做饭。
“每年的锡尼河杯就像草原上的那达慕大会一样,所有牧民都会赶过来看比赛,特别热闹。”从年少看到半百,从一个人看到带着女儿一起看……锡尼河杯足球赛记录了这位牧民妇女太多快乐瞬间。
草原上的“马拉多纳”
琪琪格的丈夫嘎拉巴特尔同样热爱足球,他还有个响亮的外号——“草原上的马拉多纳”。他个头不高,球踢得好,踢过七届锡尼河杯并获得过一次最佳射手。
自从1986年在亲戚家的电视上第一次观看世界杯,足球就变成这位牧民汉子的信仰。在他牧场上的临时家里,一面墙上摆着佛龛,另一面墙上摆着锡尼河杯的奖杯。每当春节,别人家里挂年画,他家就贴上马拉多纳的海报,一年一换。
“马拉多纳是最强的队员,他的智慧、能力、技术,都非常全面,我最喜欢他。”嘎拉巴特尔喜欢马拉多纳,逢人就聊马拉多纳,足球也不离身,后来别人干脆就管他叫马拉多纳。
嘎拉巴特尔经常带着两个女儿在家门口踢球,飞来飞去的足球把吃草的牛羊吓得到处乱跑。有时琪琪格正在挤牛奶,挤奶桶里会突然飞进一颗足球。因为踢球经常惊扰牛羊,嘎拉巴特尔被父亲训斥,只能去储草棚里踢球。女儿们不在家时,琪琪格就陪老公踢球,站在自制的球门前,当守门员。
嘎拉巴特尔酷爱收集足球杂志、海报、球衣,只要兜里有钱就想买。因为放牧需要,嘎拉巴特尔几年前搬到草原上一处临时住所。别人临时搬住处,只带生活必需品,他却搬来一个2米长、1米宽、能占一面墙的木头箱子,里面装满了与足球相关的藏品,犹如一个百宝箱。
有困难?总有办法!
30多年过去了,扎那不再年轻,很多参赛的牧民也有了啤酒肚,不再上场踢球。但呼伦贝尔草原还是绿草如茵,锡尼河杯足球赛还是年年举行,牧民们还是携老扶幼赶到球场看比赛……
尽管当地政府给了不少支持,但基层足球赛依旧面临着一个又一个难题,不过草原上的牧民们也用他们特有的智慧和热情解决着一个个“拦路虎”,让这一草根球赛年复一年地活下去。
最早没有车,那就走着去比赛现场,草原上的“马拉多纳”嘎拉巴特尔起初也是走着去参加比赛的。海拉尔第一中学的体育老师乌日根在20世纪90年代骑1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去比赛现场帮忙当裁判。“那足球氛围,真好!真让人羡慕!”61岁的乌日根回忆起来,依旧啧啧称赞。
赛事从来没有固定经费,每年比赛都需要大家各处“化缘”,1992年举办的第六届锡尼河杯足球赛,锡尼河西苏木文化站赞助了100元,主办单位锡尼河东苏木政府给了500元的比赛经费。后来比赛开始收报名费,也能贴补一些比赛经费。(未完待续)
球在囧途,痴心不改
每到锡尼河杯要开始时,场地的草都有近一米高,家住附近的牧民会开着打草机把场地修剪出来,年轻人再用石灰画出场地边线。
锡尼河杯足球赛的标志是三颗足球、上面装饰着布里亚特蒙古族的传统帽子,这是当年一名大学生帮忙设计的。之后的每届比赛,三根木棍搭起的球门上贴着球赛的标志,再拉一条横幅,这里就是处理比赛一切事务的主席台、颁奖台、比分登记处。
球队的球门也换了好几波:最初是木头球门,后来用捡来的铁管焊了一个球门,现如今的球门又有了一定改进——可拆卸的钢管焊接球门,方便挪到其他地方使用。
锡尼河足球俱乐部领队奈日乐说,几乎家家户户都为锡尼河杯足球赛贡献过力量,有人赞助一二百块钱,有人给球队捐一只羊,说孩子们踢球,多吃点肉,也有力气跑得更快。
2018年,锡尼河足球俱乐部获得了参加中冠联赛北一赛区的比赛资格,比赛地点在辽宁省营口市,小伙子们高兴之余,又为经费犯了愁。牧民们得知这一消息后,大家你100元、我200元地捐赠了路费。
“我们从海拉尔坐火车到哈尔滨,再从哈尔滨坐动车到营口,踢了近一周,可惜没出线。这是我们第一次出去打比赛,也是我们参加过的最大赛事,小伙子们得到了很多方面的提高,也见识到了别的球队是怎么踢的,收获非常大。”奈日乐说。
但等到返程时,钱花得差不多了,没法“原路返回”了。奈日乐和队员们只能先坐动车到沈阳,再从沈阳坐慢车到哈尔滨,再从哈尔滨回到海拉尔。后面两程都是站票,一路上坐马扎、睡过道、蹭餐车,总算“狼狈地”回了家。
尽管过程如此艰难,奈日乐说,以后如果有机会,还要出去踢比赛,出去见世面。
至于钱嘛,“没关系,到时候再想办法,总会有办法的。”奈日乐笑着说。
踢球,踢球,一直踢球
锡尼河杯足球赛不仅仅是几个热爱足球的人的事,更是属于这片草原上所有人的事。在锡尼河地区,无论年龄大小,不管性别如何,都或踢过、或看过锡尼河杯足球赛。
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锡尼河杯足球赛见证了他们的青春;对于年轻人来说,锡尼河杯足球赛是他们的舞台;对于小孩子来说,锡尼河杯足球赛是他们最初的足球启蒙。
目前在海拉尔第一中学读书的18岁女孩其乐木格从小看着锡尼河杯足球赛长大,锡尼河杯让她爱上足球,足球则让她拥有更大的梦想。
“将来我想上一所区外(内蒙古自治区以外)的大学,走出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只要能一直踢球就行。”其乐木格说。
其乐木格的爸爸斯仁扎布以前也踢过锡尼河杯足球赛,还曾拿过冠军,每年去现场看锡尼河杯成了他们家的习惯,“每年都去看,踢得特别激烈。我特别喜欢那种气氛,慢慢就喜欢上足球了,很多场上踢球的叔叔、哥哥我都认识。”
2019年的锡尼河杯足球赛设置了青少组比赛,虽然没有专门的女足比赛,但因为场边有几个女孩子想踢球,主办方也同意女孩上场,“我每场都能进一两个球,最后我们队得了第三名。”
锡尼河学校的校长白小军也是看着锡尼河杯足球赛长大的。“我没踢过锡尼河杯,因为我水平不行,人家球队不要我。”白小军笑着说,“但我叔叔踢过锡尼河杯,在我们这儿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踢过,最早的比赛场地就是我们学校的操场。”
锡尼河学校是锡尼河西苏木的一所九年一贯制学校,因为学生少,每个年级仅有一个班,但球队的成绩并不差。
“我们学校的足球氛围特别好,家长都踢球,孩子们也从小就喜欢。周末,锡尼河足球协会的老师们免费当教练,这也是他们组织青训的地方。”白小军说。
成立于2015年的锡尼河足球俱乐部目前有13名拥有中国足协D级教练员资格证的教练,他们都是兼职义务进行足球推广与青训工作,带着这里的孩子们踢足球。
谈起锡尼河杯,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有故事要讲,又都对这一坚持至今的比赛满怀深情。
“锡尼河杯能继续办,条件比现在好点,出一些优秀的运动员。让孩子们去踢球,去外地踢球,去国家队。”嘎拉巴特尔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出他内心的“关键词”。
扎那说,尽管最初组织比赛时,并没有那么宏伟、那么远的想法,但这些年来,不管刮风下雨,从来都没有停过,一直坚持下来,足球赛让年轻人们更热爱家乡,更团结互助。
“锡尼河杯对小孩子的影响很大,每届比赛父母都领着孩子去,所以孩子们从小就要学那个踢得最好的人,就像我们看马拉多纳、看梅西很羡慕。孩子们看着球场上的人也羡慕,也有长大以后要踢好球的想法。”扎那说。
每当草原开始泛绿,又到了奈日乐要为锡尼河杯足球赛而奔波忙碌的时候了:组织各嘎查的球队报名参赛,为比赛筹集资金……
“大家都喜欢足球,都盼着锡尼河杯的比赛,不办都不行。再说以前的条件那么困难,都坚持了下来,现在我们没有理由不坚持办下去。”只要谈起锡尼河杯,奈日乐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文/记者王春燕、王楚捷、勿日汗、刘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