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7月,曹兢在一个游戏论坛中发布了用CGI制作的良渚古城复原图,在这个小众的圈子里引发了广泛讨论。有考古专业的研究生找合作,还有出版社来联系他沟通出版……
如果不是去年偶然间看到《鸟瞰古文明》,曹兢可能不会一头扎进用CGI(电脑三维动画技术)复原良渚古城遗址的工作中去。他是建筑专业背景,彼时正遭遇独立游戏开发的瓶颈。在此之前,他都没去过良渚遗址。
今年7月,曹兢在一个游戏论坛中发布了用CGI制作的良渚古城复原图,在这个小众的圈子里引发了广泛讨论。质疑的声音不少,指责他不够专业,复原图存在硬伤。更多的则是称赞,有考古专业的研究生找他交流心得并寻求合作,还有出版社来联系他沟通出版事宜……
近年来,随着《我在故宫修文物》《国家宝藏》等节目热播,三星堆、井头山等遗址考古新发现不断,公众的考古热情被持续点燃。多家文物考古研究所考古志愿者名额一票难求。同时,数字技术不断发展,动漫、游戏等新手段介入公众考古,成为新的趋势。但受限于资金和人才等因素,大多数博物馆在数字化应用上仍有短板。曹兢用CGI复原古城遗迹,不失为一种有趣的尝试。
好像我也能做这个
7月29日,曹兢把采访的地点约在了一家英式小酒馆。过去半年里,大部分写作的时间,他都在这里度过。
2006年,曹兢在英国攻读完建筑设计专业,来到上海工作。2016年,建筑设计行业进入低潮,曹兢从原公司离职。有时,曹兢会零散地接一些设计订单维持收入,大部分时间则被他用来看书和开发独立游戏。
曹兢从小就喜欢玩游戏,尤其是《刺客信条》等剧情类游戏,梦想着开发一款自己设计的游戏。他的微信朋友圈大多都是游戏截图。去年,他的游戏开发进入了死胡同。由于太执念于建筑细节的建模,开发进度远远落后于曹兢的预期,在剧情和可玩性上也有缺陷,“完全进行不下去”。
到去年夏天,曹兢的游戏开发完全陷入停滞,他开始寻求新的方向。偶然的机会,他看到了《鸟瞰古文明》,作者复原了130座古地中海文明城市。那些早已化为尘土、颓成残垣的古老废墟通过精致细腻的水彩画再现了千年前的繁华。这让曹兢大受震撼,他上网查询了自中国新石器时期以来的古城遗迹,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好像我也能做这个,用CGI做。”
很快,曹兢确定了良渚古城的复原计划。2020年7月,正值良渚遗址申遗成功一周年,媒体报道逐渐揭开了这座5000年前古城的神秘面纱。随着翻阅越来越多考古学者的田野调查和研究资料,良渚古城的整体面貌在曹兢脑中逐渐明朗起来。“相比于国内众多古城遗址,良渚的公开资料最为完备。”曹兢解释。
复原良渚古城的想法在曹兢参观完良渚遗址公园和良渚博物院后越发强烈。在那里,曹兢看到了官方的遗址复原图。让他惊讶的是,无论是参观的成年游客还是参加科普教育的孩子们,大多数人都更专注地观察出土的文物,而对遗址复原提不起兴趣。曹兢告诉记者:“就觉得也许我该在这方面做些什么,毕竟这是我们的重要遗产。”
每天推石头上山
在旁人眼中,曹兢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未成家,朋友也不多,很多朋友都不理解他的工作。
从1936年算起,良渚遗址的考古工作至今已历经四代80余年,考古资料十分丰富。即便如此,复原的工作还是繁复且无聊。用曹兢的话说,就是每天不停地“推石头上山”。但他却乐在其中:“这一路的经过很像侦探小说里的‘案件还原’,抽丝剥茧地根据所发现的遗址和文物推断几千年前的文明现场,这里有什么样的建筑,住着多少人,他们的身份是什么等等。”
根据考古资料整理线索,曹兢逐步搭建场景。与《鸟瞰古文明》相似,曹兢的复原也侧重于建筑的复原和城市整体的建模。不过,国外古建筑以石材为主,很多存留至今得以修复,但中国古代除城墙外大多为木结构建筑,随时间推移难以长久保存。比如,距今约5000年的良渚古城很多细节很难考证。走在如今的良渚遗址公园里,很多时候,能看到的只有亭亭如盖的树木供人们想象久远的场景。
“重要建筑的大小规模可以通过台基桩洞的遗址推测。”曹兢说,这在很多资料里已被证实可行。不过,有些建筑外形需在中国古代木结构建筑的原型上回推复原。同时,曹兢也会参考不同时期亚洲地区的建筑形式或图样。由于多年来从事建筑设计养成的“偏执”,曹兢一直试图在复原图中加入更多的细节,这导致整个项目的时间从最初计划的3个月被拖延至半年以上。
曹兢在复原图中加入的部分植物场景因缺少考古依据支持,在发布后被多次质疑,很多人批评他不够专业。
曹兢并不在意。在他看来,复原更需要想象力,才能更好地眺望废墟。“所谓绝对准确的复原是不存在的,只是将某个时间点最好的假设尽可能传达给多数人。”曹兢说,“可能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真相,但有一点肯定的是,随着持续不断的考古发掘,我们会越来越接近真相。”
“成名”以后
就在上个月,曹兢在游戏论坛“机核”和问答社区“知乎”上发布了他用CGI制作的良渚古城复原图。当天,他的帖子被“机核”首页置顶,在这个小众的圈子里引发了广泛讨论。但在“知乎”上,他的作品几乎没有反响。几天后,他删除了“知乎”上已经石沉大海的回答。
在小众圈子里很多人都对曹兢的复原图赞誉有加,称赞他的“重建”直观再现了良渚古城的风貌,很有教育意义。比如,其中一条高赞的评论表示:“太棒了,跨越时空的视觉重现真的很迷人,也是我沉迷各种博物馆的主要原因。”还有人向曹兢建议,可以加入“步行模拟”,“在良渚丛林里奔跑穿梭”。
一众的赞美声中,有人提醒:“良渚文明时间跨度非常之长,长度超越后世很多王朝。是否可以根据古城扩建的时间顺序,区分出不同时代建筑的不同建筑风格面貌来呢?而不是现在比较统一的建筑外观。”对此,曹兢只能表示“超出了能力范围”。
学习考古专业的杨斌就是在这个时候认识曹兢的。杨斌是文物与博物馆学专业的学生,今年将到西北大学考古学专业读研究生,主修夏商周历史方向。杨斌在帖子上留了言。过了一会,他又发私信给曹兢:“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您找一些资料或者提供专业知识的帮助。”
曹兢迅速回复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对他而言,杨斌的考古学相关背景可以提供不少帮助,而他对游戏以及数字技术的见解则让两人的交流非常顺畅。一番短暂的交流后,两人一拍即合。
一个有趣的巧合是,在两人第一次关于选题的交流中,杨斌提出接下来可以尝试对陕西榆林的石峁遗址进行复原,这是目前国内发现的龙山晚期到夏早期规模最大的城址;而此时曹兢已经开始了对石峁遗址的复原,地形的建模已经完成。“之后就不仅仅是所谓外行看热闹的心态了,希望从学术和专业的层面,去更精准地把控整个作品呈现的内容和质量。”杨斌觉得,在资料收集和数据分析方面,他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比如通过内部数据库查阅更新更准确的考古成果,或是请相关导师提供一些专业性的帮助。
也有出版社来联系曹兢沟通出版事宜。当时,在帖子的最后,他提出了一个真诚的心愿——想要复原公元前中国古代的重要城市并结集成书。上个月,出版社与曹兢沟通,希望能将他的复原作品和创作心得结集出版。交流后,曹兢却犹豫了:“目前还只是非常初级的阶段。我的计划是未来两三年里,相对心无旁骛地完成10个左右的遗址城市的复原。出版社提出了挺多要求,可能会影响呈现的效果。”
“模拟”历史
近年来,“考古热”带动一批博物馆“破圈”,以考古元素为IP的文创产品持续火爆展现出巨大商机。去年底,河南博物院推出考古盲盒,短短1个月时间售出2万余件,收入逾200万元。今年3月,三星堆“上新”后,清明小长假三星堆博物馆游客量暴涨3倍以上。暑期,“一口三千年历史与文化”殷墟雪糕文创产品引发热议,销量与口碑齐飞。
然而,“考古热”背后,忧思犹在。除却故宫博物院、河南博物院、三星堆博物馆等拥有丰富藏品、坐拥顶级IP的博物馆,大多数博物馆的生存现状似乎并不乐观。尤其是以文化遗址为特点的考古遗址博物馆,相关研究发现,很多考古遗址博物馆规模较小,馆舍等硬件设施较差,展示服务意识不强。有些馆甚至是有观众参观才开门,没有观众来干脆就锁上门,实行“叫门参观”。
相关部门提出大力发展“公众考古”,让考古走进公众视野并融入公众生活,包括文化资源管理、考古教育等行为,其发生场所可涵盖学校、公园、博物馆等。其中,上云,融入动漫、游戏元素等数字化技术被视为重要手段。2016年,国家五部门联合印发《“互联网+中华文明”三年行动计划》,就曾提出推动博物馆转变形象、进行数字化发展,还多次提到涉及博物馆与电子游戏跨界的发展建议。
曹兢的想法,是希望能将复原的成果记录下来。除了将城市遗址复原后结集成书,他还提出可以用于展览和公众的考古教育。“我的城市复原是基于虚拟引擎打造的,一定程度上可以实现对历史的模拟还原作用。比如,在未来的展览中,可以加入AR、VR等技术,或者步行模拟等,从而让大家能更直观地感受古老的文明。”曹兢以《刺客信条》系列游戏举例,《刺客信条》在不少玩家中有“旅行模拟器”之称。2019年巴黎圣母院大火后,出品方育碧宣布将免费提供《刺客信条:大革命》,以便让更多人能感受灾难前巴黎圣母院的魅力。此外,在巴黎圣母院的复原工作中,育碧也将提供所有资料帮助复原工作。
“收费吗?”听完曹兢的计划,记者问了一句。曹兢愣了一下:“毕竟付出了这么多的精力。”
“但肯定不会很高。”(朱凌君)